寻梦三人行(下)

王彦君执笔,袁国建、俞启定修改补充

  

   出城子后,一进农场地界,景象立即改观,繁华之盛消失,记忆中的乡土氛围重现。只是路两旁的房屋多了一些,多少有些破败的景象。来到勐卯场部,场部门前的大空场被密密麻麻的房屋占据了,大门是修过的,完全认不出。连忙留了影。正在此时,有人将三队老职工李国效拉过来见面。李国效真的老了,头发稀疏而白,牙齿似乎已掉光,连脸庞也小了一圈。他拉着启定、彦君的手,说着含糊不清的问候,始终没让人弄明白他是否还认得面前的两个中年人。他仍住在三队,现在老婆徐丫顺就在队里。还碰上了原农场老干部杨玉琪,精神健旺,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们,毕竟是当过领导的人。寒暄片刻后,国建留在场部找基建队老职工叙旧,启定、彦君回三队。(点击看插图12)

    出瑞丽城至勐卯分场,再至七队,都是石子路,颠得人要散架,只有开车的人心里清楚,这种路对车辆是多大的损伤,对油料又是多大的浪费。途中建军带我们拐到一处“独木成林”的地方观赏了一番。这是大榕树特有的现象,即从高高的树枝垂直长下来的气根钻进地里,长粗以后貌似一根根树干,于是一棵树就变成一小片树林,上面则是共同的大树冠。这种树30年前我们是习以为常的,现在也成了景点了,有傣族把着收费。

从七队再往上,则连石子路也没有,仍是30年前的土路。行进中,小傅一面灵敏地打着方向盘,以躲过路上左一处右一处大大小小的坑洼沟槽;一面向我们介绍三队的情况。等车子终于转过平台,魂牵梦绕30年的三队就展现在眼前了。远远看去似乎还是老样子,但随着渐渐驶近,岁月沧桑的变化就显露出来。牛棚没有了,菜地也没有了,据说队上的稻田都已分到各户,牛都“不有得”了,要牛棚何用?队上早就不办食堂了,当然也不会有集体的菜地、猪圈,至于托儿所、卫生室等等集体设施,大概都只能留在回忆中了。作为曾经在这些部门劳动过的知青,例如小贝、陈洪、濮家蔚、李萍,以及在食堂帮过厨的海龙、二牛等,如果知道自己当年付出汗水辛劳的场所已不复存在,想必会别有一番感伤之情吧?

进队后自然先到小傅家,其妻漂亮能干,孩子聪明、不认生。他们热情地拿出保存多日、已过季节的 “牛肚子果”招待我俩,这是我们当年最上瘾的热带水果,吃起来真是有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。国建后来得知二人享此口福,羡慕嫉妒不已。

    在小傅家稍事休憩,就出来周游全村。虽也有几个比原来堪称讲究的宅院,但大部分房屋都显陈旧,各家的小菜园、小伙房、柴火垛杂乱无章。想起当年一排排房屋虽然简陋,但井然有序,现在的三队简直和普通农村无二了。

   “俱乐部”看见了,年久失修,不忍入内。与之相连的小单间,海龙和启定曾在这里住过,现今成了“交胶房”,用以集中全队的胶乳。遂在此摄影留念。步入球场,又不觉一惊,脑里闪出的惟有“破败”二字。原来高大、规范的粮库,翻建成低矮的棚寮,女生宿舍也成了简易的茅棚。至于小贝、陈洪、陆肖龙住过的“小炮楼”,踪迹全无。篮球场仍兼晒谷场,几名老弱正在晒谷子,其中有赵金昌、龚学英夫妇,赵曾是三队“革命领导小组”成员之一,他二人似乎依稀记得往事。女工中仅何秀英尚可认得,其亡夫朱自强曾是出名的鸦片吸食者,其子阿富是队里首屈一指可爱的洋娃娃。

    来到徐丫顺家,她已是做了祖母之人。虽有了白发,但仍具当年少妇神彩,比起刚见到的其夫李国效判若两代人!她家独门独院,住房宽敞,经济条件可列入上等。谈话间,有人请来了其父徐大爹,这当是队里最年长者之一,现已八十三岁高龄。老人家行动自如,略微胖了一些,但言谈清楚,精神矍铄,堪称三队老人之骄傲!

    见到了曾被知青戏呼为“德国中锋”的杨向珍,当年高大健壮,长腿丰胸,确有欧美风范,同健硕绝伦的朱华章相配,也算天作地合。然而令人羡慕的朱华章今已做古,杨氏佝偻腰身,见人来访,露出若有若无、惨淡木然的笑意,其神情的变化比之外形的衰老更加震撼人心!

 

张建军引我二人来到魏才人、大张凤英家,并将近处的陈洪孝请来共叙。(点击看插图13)老陈是我等初到三队的首任班长,老魏是带着小贝种菜的师傅,称得起最贴心的人之一。然而其老态龙钟大出意料,攀谈片刻后,似乎并未唤回其三人对当年情景的记忆。老陈老伴唐月英也健在,但未能得见,随即同其三人合影。此时正见当年的副队长阮春满走过,急忙请来叙话。队长杨克清过世,老阮也同我等关系密切。当年体魄雄健、农活娴熟的副队长老了、瘦了,但记忆力尚好。只是对农场的现状,他频频摇头苦笑,一脸“欲说还休”的表情,一腔“廉颇老矣”之无奈!原来,自改革后,队里将水稻田按人口分到各家各户,每人八分田,所有人的口粮都从这里产出,不愿耕种者则可雇工。余下的为公共责任田,集体耕种。橡胶树也分树到户,每日割胶后都要到队里交胶,完不成定额者扣工资,而每人每月工资仅50元!听来更像是神话。我二人插空以“对面山”为背景留了影,那里曾洒遍知青昼夜开荒、定植橡胶树、挖营养塘、斩芭积肥的汗水。

 

缓步走向三队的中心地带,各家房屋或矮小,或高大,或增建小伙房,或开辟小菜园,满目杂乱不堪,房后空地上垃圾成片,一切都似乎象征着整个国营农场的凋蔽。高坡上的水井仍在,一条标语赫然立于眼前:“严禁在井边洗澡!”勾起我等对当年收工后,知青毫无顾忌地在井边冲凉,老职工颇为反感的一段回忆,怎知30年后竟成了明文禁令。

 

    来到最高一排房屋。先入杨立林女儿家,其父已谢世,老人当年就已然失聪,人送绰号“杨立聋”,负巡山防牛之责。人未可貌相,此女当年在众娃娃中毫无显山露水之处,如今却开着一间小卖部,正好面对勐卯至麻科寨的道路。她介绍情况简练而有条理,对我等记忆颇深。谈及现状,自言此处人少、购买力低,小店只够勉强维持。不过她的境况显然要好于队中务农者,也令我等心中稍许宽解。

    与小店毗邻者,是阿四(沈浩林)的蔬菜摊。阿四老父亲沈大爹也已下世,阿四前妻董国芹于我们在队里时就已病故,后续娶四川知青为妻。叙谈中,有人找来了赵兴中(留转)见面,这几位基本与老知青同龄,旧日情景自然记得真切。只是阿四老婆不停地述说现行农场政策之弊端,急欲托我等转达天庭,将话题冲淡了许多。其实,在农场政策的怪圈里,已无任何文章可作,需要的,是甩开“国营职工”的思想包袱,杀向市场的广阔天地。眼下显然不是发此议论的场合,只好支吾着赶向下一家。

    小张凤英为变化最小者之一,身体、记忆都极好。家中房屋敞亮,同女儿女婿是紧邻,境遇尚好,可惜未见到沈浩昌。她家靠近后山坡,启定、彦君抓紧时间到胶林里留了影。

    队中健在但调动或迁居者有:“老婆娘”杨全庆、王金顺、方国旭与茶玉珍、杨家本与岳翠珍、盛福开与徐九翠、方国润、隋才修、大彭、黎三秃与张美兰、赵振富、桑富、张芹英、张玉琼、邵天寿、龚学华(水老表)、董美英、马思建、陆文娣、邹凤英、李开明与朱光兰、赵子华、杨泰鼎、李少奎、杨彩兰等人。30多年来去世者如下:袁正银、杨克清、杨发、傅先云、段国康、杨立林、朱华章、朱自强、张生、张翠芝、王燕、赵朝廷、赵云珍、吴荣仙、钱玉秀、沈大爹、萧菊仙、刘玉堂、白玉堂、“老右派”、盛大爹、邵大爹、杨泰鼎老婆等人,愿其安息!精神失常者:张承扬,愿其康复!(点击看插图14)

 

    要离别30年前的家了。在平时最多散步的场所“平台”,再留一张照片吧。如今草高树密,站在这里已看不见队里最规整的地块“四十八亩二”了。卅年旧梦,今日得圆。我等历经拼搏,事业略成,然而已是英年不再,两鬓生霜,此番万里寻梦,平添几许伤感、几许沉重!除我二人外,陪同的张建军、小傅,都未说穿却又都很清楚:何时能再次踏上三队的土地?难了!

    话说国建在基建队寻找原住草房,早已不见踪迹,替代的已是一座勐卯分场的办公楼,村角的大榕树已渐枯萎,整个基建队已变成一个大杂院。找到杨定洪,杨陪同国建看望了杨应茶,人很消瘦,但对知青的名字数来非常清楚。马健康家在原知青土坯房的后面,颇像北方的农家大院,门楼高,里面两层小楼外带四面围墙,想来是基建队发财致富的先锋。自言其老公杨丙坤带着孩子在景颇山上包了一块果园,种荔枝等热带水果,前些年扎实火了一阵,但近几年价格大落,惨淡经营。马秀康月前患病,在农场医院死在手术台上,老职工们一片哀叹声。钱正科前些年也死掉了,如今他的儿子长得和他当年一模一样。基建队所剩当年老人大概也就10来户,杨定洪家后院的柴火满满一屋子,他说人老了,上不动山了(而山上也差不多砍光了),这些柴火够烧些年的。其长子老pia做生意发了财,前几年出车祸摔死了。女儿阿三住在小学校后面,孩子都12岁了。杨定洪谈起这些年农场及瑞丽的变化,可谓酸甜苦辣,一言难尽。

    回到场部,国建已约好在他当年的队长杨定洪家一起吃饭。(点击看插图15)但时间冲突,张建军也在城里设了饭局,还约了他的上司。主人执意挽留,盛情难却,只好先在杨定洪家喝杯酒。原来,三队李少奎的儿子娶了杨家的女儿。落座不久,正打麻将的李少奎回来,共同就餐、叙旧,甚为欢畅。席间,彦君还抽空到隔壁陆文娣家看望,她娘家祖籍广东南海,于是用广州话攀谈起来。其三个儿子都有出息,可惜阿狗、阿咪均未得相见。饮罢数杯,起身告辞,同少奎这位山东老兵依依话别。

 

路经四队,当然是拜会“老婆娘”杨全庆家。老支书身体硬朗,底气十足,同八五年进京时比几乎毫无变化。其三女儿真顺及两个外孙都在,大的一个也想跟去赴宴,不料小的又闹将起来,最终还是只带了大的,此子眉目清秀,鼻梁笔直,活脱脱一个美少年。

建军在城里选的是一家傣族风味的酒店,依水而建,饭菜极其丰盛。席间,我等请他约老婆娘的次女真妹前来。这是当年三队出名的小淘气,聪明漂亮。及至如约而来,已难认出,长得高大健康,不愧是关中汉子与云南白族妇女的后代。(点击看插图16)

欢饮间,拨通小贝与海龙的电话与老婆娘交谈,又将远在澳洲的陆肖龙接通,陆肖龙大为振奋,电话断了几次,又都顽强地打来续谈,总算问了个周全。不料只停了片刻,在美国的胡应康、阚坚力的电话又打来,原来是陆肖龙告诉了他们。一餐饭被“海外军团”轮番轰炸,足见他们虽远隔重洋,思乡之情却是人同此心。七个人边谈边饮,抚今追昔,夜深方散。席尽,国建、建军二人已微有醉意。大家请小傅先将老人家三代人送回,再送其他人。回招待所安歇,已届凌晨,这是惟一一天三人分开两间住。

 

4日,晴。建军、小傅早早便来招呼。三人极想过境一日游,但建军不以为然,称并无观赏价值,白花冤枉钱。但三人坚称出境是瑞丽之行的重头戏之一,30年前“跑外国”的诱惑,当时在“阶级斗争”形势下无法实现,这次则非去不可。建军联系了几拨人都因放假而帮不上忙。几人驱车来到中国在瑞丽江南岸的惟一领土姐告。启定当年与陆肖龙赶车来此地拉过米,那时姐告只是一个小寨子,周围只有农田,由若干块界碑围定了这块“飞地”。而如今的姐告已成为中缅边境的重要口岸,高楼大厦林立,商场、饭店、娱乐设施一应俱全,俨然一座繁华小城。中缅街更是名扬全国。我等打算加入“一日游”旅行团出去,不巧的是十分钟前旅行社宣布接客已满,须等次日!对面的木姐近在咫尺而不得过,徒呼奈何!

建军提出,畹町口岸出入境人少,可能还有希望。畹町也是我们当年途径的重要城镇,二战时曾为滇缅公路的出口,有“天下第一镇”之美誉。此次断无不去之理!于是急忙驱车赶至。本以为这历史名镇会更为繁华,谁知却还是那条三五百米的街道,路旁建筑无大变化,行人寥寥。原来,自从瑞丽发达后,中缅公路不再经畹町,而是由姐告过境,畹町只是一条支线,当然少人问津。镇首脑当年没有力争,如今追悔莫及。别看人少,可还是出不了境!旅行社的小姐说须凑够十人一团,可我们去何处凑这个人数?国建使出浑身解数游说,仍是枉然。眼看已近中午,即使过境也来不及游览了,于是在畹町同缅方口岸城市九谷交界的界桥处留影以纪念。一行人悻悻然踏上返城子之路。

    来到了瑞丽江桥,过去的瑞丽人如果没有通行证,就只能到此止步了。(点击看插图17)30年前的知青,曾无数次眼望大桥,做着思乡之梦。今日旧地重游,岂能无照片?原来的吊桥因年代久远不堪负重,几年前已在不远处建了新桥。当然是拍老桥!只见铁索依旧,桥面钢梁尚存,木板全无,桥两端蒿草没人,恰好为画面添几分野趣。就近寻农家餐馆用餐,景颇族风味与身边一路欢歌的瑞丽江格外协调。

    三人议定回城子见杨桂兰。她是当年国建所在的基建队党支书,又参加整党小组到三队工作,关系非同一般。如今老两口在城子开着小百货商店,儿子娶了三队杨泰鼎的女儿,在城子开着一家颇具规模的建材商店。杨与老伴老刘极其热情,往事也都记忆犹新。

    稍谈片刻,启定、彦君提出,去看望赵子华大爹。几经周折,终于在一间宽敞但稍显简陋的住处见到了赵大爹。(点击看插图18)他是此次回来见的变化最大的一人。老迈羸弱,目光浑浊,腰背深深弯着,腿和脚基本不能站立了。叙谈中,他承认只记得俞启定的名字,人对不上,而对王彦君则全然想不起。且未及详谈,便说起其子赵兴中将其在三队的房产私自变卖的事情,并固执地反复重申“我要把他送上法庭!”我等见状,连忙收住话题,同他合影。分手时嘱咐他保重身体。想当年三队老人中最有学问的一位,如今已然这副模样,令人不胜欷歔!不过转念想来,84岁高龄,劳作一生,晚年能见到瑞丽的巨变,衣食无忧,也算老有所养了。

    出了赵家,杨桂兰领我们到了其子开办的建材店。果然气势不俗,门面宽大,品种丰富。其儿媳正忙于收银,见到我等,都还记得。由她带路,又来到了杨泰鼎家的“天元”公司。比刚才的建材店略旧,但明显高大,临街的一面有五层楼。据说他家在昆明、芒市的生意也很火爆。老杨是又一个从麻将桌上被叫来的人,在他的四楼见我们。这是此次回来见到的最自信、对当前形势认同感最强的一位。他面带微笑,一副“不必多说,自有定数”的表情,并要请吃饭。我等当然坚持请他全家,杨表示老知青几千里回来探家,理应由瑞丽的老人请客。正争执间,建军报告,今晚市人大刀副主任请我三人用餐。本不想赴邀,同杨桂兰、杨泰鼎的关系毕竟不一般。但拗不过建军一再催促,说那边已经点好菜等着了,只好前去。

    刀主任是位干练的傣家女性,56岁,刚退下来。席间,找机会谈起农场职工的生产生活状况,请地方政府多多关心。刀主任对瑞丽的历史演变很熟,说当时政策调整,是充分考虑过职工的问题,因此在土地运用上给了农场职工最大的优惠,地方的干部职工根本没这个机会。她言下之意,农场没有利用好这次改革给他们带来的机遇,地方总不可能管你一辈子吧!此言一出,我等真无话可说。看来还是国建在私下议论时说得在理,旧体制把人养懒了,也养“笨”了,不会到市场上找饭吃。农场的翻身仗,要靠第二代人。当她问起在瑞丽还有什么要求时,我们只提出希望得到一本市政协编的知青文集《无悔青春》,她一口答应了。此时才知道该书主编、景颇姑娘排桂红已调走。凡为知青做过好事者,都祝其好运!席间,国建忆及其父曾于10余年前来瑞丽检查人大工作,有省里人陪同,瑞丽有位很能干的傣族女主任汇报。刀主任答正是她本人。建军又帮我们提出明天盼能过境一游和换宾馆之事,我等一再表示不要麻烦刀主任了,她却一定要帮忙。餐后欣然合影留念。(点击看插图19)

    尔后,刀又亲自将我三人引至四星级酒店找房间,可惜确已住满,又换两家一般的宾馆,总算住下,无巧不成书,又是个三人间!从招待所搬过行李后,轮流洗了个痛快,长谈至更深夜静。

 

    5日,晴。一早,刀主任已带车前来协助我等出境。原来她的熟关系在弄岛,有一段车程。她亲自同弄岛的丙冒口岸交代了一番,约定必须依常规从同一口岸出入境。于是我三人加上建军顺利过了境。与刀主任分手时,再三对她的“保驾护航”致以谢忱。

    缅甸导游小姐汉话流利,询问后方知是旅缅华侨。先引我等在“共饮一江水”雕塑前留影,再到瑞丽江边搭船渡江。江面不甚宽,水流平缓,内燃机推动的铁皮船约可容纳30人,只载我等四五人便驶向对岸。登岸后乘车进入南坎市区,来到一间宽大而简陋的接待厅,导游小姐收每人午餐费40元,介绍了市内的禁忌(不许在政府机关前拍照),并告知我们将由下一批旅游团的导游引领参观。她以批评的口吻说缅甸政府“有钱修庙,无钱修路”,故尔这边的道路远不如“你们中国”的平坦。接着拿出准备好的成套纪念品兜售,包括缅甸钱币、邮票(做法与新马泰相类),每套50元。为支持其工作,每人例行公事地买了一套。她开心地与我等合影、道别。(点击看插图20)

    四人略一商议,与其等她的下一旅游团,不如自由行动,先赶街,再包车去木姐游览。“赶外国街”,30年前被列为阶级斗争的表现,不仅不能去,而且要检举去过的人。时移世异,年届半百,来在外国街,诱惑力已大不如前。街子上人流稠密,商品则以果菜为主,连手工业品都不多见。缅人妇女脸上搽的淡黄色“防晒粉”、空气中弥漫的味道、充斥耳边的缅语和蹩脚的汉语,处处都显示出浓郁的异国情调。只可惜启定向往已久的毛烟居然遍寻不见。最后四人买得本地“无眼菠萝”和红瓤木瓜分享,算是赶街的收获。

 

    近处的尼姑庵装潢典雅,入内见佛像庄严尊贵,香客礼拜虔诚。(点击看插图21)国建恭恭敬敬求得一签,批语谓其2008年必有财运。众人皆拱手道贺,国建喜不自禁。庵内中文说明写道,二战中此庵院遭倭寇轰炸,建筑尽毁,而佛祖金身毫发无损。愿此法力至少延续至2008年也!

    建军约来一部“的士”,司机是位华语半生不熟的缅甸汉子。在赴木姐的路上,看了在烈日映照下金光灿灿的大佛塔。与国内的白塔、砖塔和玲珑宝塔迥然相异,未知谁家佛祖更为正宗。登塔山远眺瑞丽城,楼宇高耸,街道整齐,与这边厢松散的景象恰成对照。饭后,进木姐市驻足留影,市容零乱、土气,正应了导游“有钱修庙,无钱修路”的讥讽。

    来到与中国姐告中缅街毗邻的木姐金皇宫,在缅甸的东北边陲,算得上金碧辉煌了。因此时旅游团都已离去,参观者寥寥无几,进入后也无甚参观内容。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位“人妖”,欲同我们合影,每人收10元,允之。正进行间,又跑来三四个,假睫毛、厚脂粉、粗声大气,自言来自泰国。谈话间,又推出新的项目,可入内室,出示其个人隐秘。我等正表示无大兴趣,国建却已被“她”们半推半搡裹挟而入,5分钟后方得获释。据说被敲去100元,国建与我等耳语道:并未做过外科手术。众人戏称其横遭非礼。

    由木姐返回南坎途中,游云峰寺。庞大无朋的卧佛、坐佛,均为彩塑(国内则多为单色),造型、神态皆无档次,与“艺术”二字毫无关系。倒是园内民族花园舞厅有即将消亡的布岛族表演,吸引我等前去。每人门票15元,是个不大的演出厅,容纳百把人。前半段是当地民俗歌舞,简陋、原始。其中“神牛”抛掷吉祥物时,抛到最后一件,恰巧身后一男子抢接不到而飞入彦君怀中!事后查看,知是人工刺绣的傣家挎包。压轴戏是布岛族两位五六十岁的妇女,着深蓝色民族服装上台,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人脖颈上套着许多层金属圈,脖子被人为拉长约20多厘米。该族当年以颈长为美,且越长越美,非如此则嫁不得人。脖颈被拉长以后,颈圈就要永远带着,须臾不能离开,因为一旦取下,细长的脖颈承受不住头颅的重量,会立即折颈而亡。从台下观众惊悸的目光中,相信两妇人没有在任何人心里引起美感,映入脑海的只是残酷、矫情、不人道。好在其中一人的丈夫、女儿也同台参演,那姑娘健康端庄,比例正常,预示着“长脖子”确已成“末代美人”,布岛族也将融入现代社会。

    车到南坎,游览节目宣告结束。司机载我等从另一渡口过江,说好的100元车资,因多跑了一个来回,司机要求涨至150元,建军不悦,我等则感觉尚属公平,于是照数偿付。雇缅寨一平板大船过江、又觅得一“微面”将我们拉到入境口岸,省去一段暴晒跋涉之苦。

访缅一日游如愿以偿,满心欢喜而归。电话约好的小傅,已在弄岛丙冒口岸等候。回程中路经喊沙寨,这是当年农场常来打米的地方,不可不重访。国建尚能指出此地的一些标志性景物。据建军介绍,这里的“奘房”(竹楼寺院)里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,任全国政协委员。此时奘房里正在讲经,未敢惊扰。猛抬头间,一只孔雀飞来落在面前屋顶上,即以此吉祥鸟为背景留影。从弄岛到城子的柏油路,依傍着瑞丽江,一片片稻田,一片片甘蔗地,一片片寨子,傣家妇女奔忙劳作,好一派人与自然的和谐景象。(点击看插图22)

 

回城子途中,本想约杨桂兰共进晚餐,谁知建军通告:刀主任又在有歌舞演出的“风情园”定了饭,并已在那里等候。事已至此,其情难却,改约杨家晚间前去饮茶,心中深怀歉意!刀主任热情有加,餐桌位于舞台前排正中,菜肴丰盛,风味独特,席间频频劝酒。演出的多为傣族、景颇族歌舞,风格鲜明,但整体水平不够专业。问后知演员都是这家酒楼招来的服务员。最后的节目又有抛吉祥物,为傣族香包,抛至最后一个,被彦君单手接个正着!一日之中,梅开二度,实为难得。演毕,应主任之邀登台与演员合影,并索要香包数只分赠我等。曲终人散,再三感谢刀主任后分手。

在杨桂兰家长谈至夜深,知老刘为广东人,彦君遂改用广州话与之交谈,其乡音大改,几乎已讲不成句矣。建军、小傅又将三人送回。全部访旧结束,只是此行未得机会去二队见见方国旭,以及杨克清的遗孀杨彩兰,另外未能去“火烧坡”当年同老职工一起奋力救火的橡胶林、原小水电站的“压力前池”等处怀旧,颇感遗憾。

 

    6日,晴。一早退房,建军、小傅送行已在门外等候。建军送来了我等索要的知青文集《无悔青春》,三人接书甚喜。小傅提出要一路送至芒市机场,因时间已紧,未再推让。再见了,瑞丽!也许不久还会再来,也许今生再无机会相见了,但是这份情怀,这份依恋,则是植根于内心深处,永远不可能泯灭的。

途中,小傅提出是否愿意顺路看望他母亲李亚珍,当然要去!进了她家,发现她虽然年届67岁,但基本未变样,只是时事变迁,她对往事已不大关心了。到机场后,时间急迫,与小傅匆匆作别。登机顺利,并约禇美英等昆明知青在昆明机场见面,国建则要去市内看望亲戚。

在芒市机场候机时,浏览《无悔青春》。“无悔”之说,素有争议;“彼时无奈却有情”,当是知青普遍的感受。该书收录北京、昆明、成都、保山知青及瑞丽有关人员回忆录数十篇,从不同视角反映了瑞丽知青当年的劳动生活,许多文章选材精巧,描写生动,情真意切,颇能唤起共鸣。不过征文的渠道似乎窄了一点,相当多的知青并不知此事。收集的文章中没有一篇反映知青恋爱婚姻题材的,无论如何是一个缺憾。

    45分钟旅程,美丽的春城尽收眼底。禇美英联络了六个人在此迎候,罗卫国和“皇帝”黄志云都开了车来,一行人来到市内用餐。另两位19中的是杨松兰和陈卫平,卫校的则只来了张士娟。30年间,启定曾来昆明出差,与大部分人见过面,彦君同他们则是真正的阔别重逢。只有张士娟儿子黄涛考到北师大上学时,见过其母子二人。罗卫国变化最小,因而他和张士娟能一眼认出,余者皆难相认矣。而启定、彦君在他们眼中似乎变化不大。于是将《无悔青春》赠其一本作为样书,同时合影、留名片,相约创造机会互访。由于彦君飞珠海时间较紧,请罗卫国提前送回机场,启定又同老同学们叙旧至5时许,长揖而别。(点击看插图23)

    傍晚,彦君抵珠海;夜间,启定、国建返京。

 

    结束语   三人八日畅游长谈,情投意合,一路上饱览云南的自然风光,怀着深深的瑞丽农场情结,这人、这情、那山、那水、那景,交融一处。行程万里,回归第二故乡,感慨良多,记此札记以寄情怀。

     

诗曰:

       离别三十年, 今日回云南, 江山更秀美, 交通大改观。

       城子换模样, 农场渐颓衰, 世事多难料, 变幻亦自然。

       曾经风华茂, 如今衣带宽, 潇洒游故地, 结伴青春怀。

       乡梦常萦枕, 乡情润心田, 迢迢寻梦路, 再续故乡缘。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02年10月12日初稿,11月5日定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