延 安 插 队 记 事

北京八中老三届(68届初一四班)李力

一.琴儿

 

   我看过不少描写知青生活的文字,作者总是把自身体验浇上苦汁献给读者。其实这不过是两种生活的反差所带来的感受。要我说,最值得同情的恰恰是那些从未尝过甜,因而不觉得苦,土生土长的陕北娃娃们。

   琴儿是我们房东的女儿。房东干妈共养育了八个孩子,琴儿是存活的五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,也是最漂亮的一个。不幸的是她已经四岁了,还不会站,整天把两条细细的腿盘在一起,睁着一双怯懦的大眼睛,左一挪右一蹭地跟在其他娃娃后边玩儿。

    我们问干妈为什么不给琴儿治治腿,不然这么好的小姑娘将来怎么生活呢?

   干妈苦笑着说:“好女子,你干妈早就带琴儿看过了,医生说她主要是缺钙、缺营养,干妈哪有钱买这些东西呢?!”

   可不,那几年陕北遭灾,国家拨下来的救济粮只有极困难户才能分到,我们房东干大是生产队长,大小是个干部,自然要把救济粮让给群众。为了让孩子们有东西吃,干妈曾用一升芝麻和我们换了一升小米。要知道在正常年景时,一升芝麻少说也值三、四升小米。

   为了琴儿能站起来,我们几个同学合计着一定得帮帮这个娃娃。有的把从家里带来的奶粉拿了出来,有的翻出了自己舍不得吃的糖果、补品。我利用在北京儿童医院工作的姨妈弄来了钙片、鱼肝油。

    琴儿就象一棵久旱逢甘露的小苗,这些营养品和药品在她身上产生了奇效。

    三年后,我借西安美院毕业实习的机会重返延安,看望王庄的乡亲们和我常常挂念的琴儿。

   当我跨进那孔熟悉的窑洞,急切地询问琴儿的情况时,干妈拉着我的手笑着说:“我们琴儿多亏了你们这些北京娃娃嘞!这会儿她随娃娃们上学去了,晌午就回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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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中午,门外传来了孩子们的喧闹声,我紧张地望着门外,琴儿终于出现在门口了。三年不见,琴儿变了,她梳着两条细细的小辫子,两条腿稳稳地站在地上,大大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,脸上充满了自信,再也看不到盘腿坐在地上时的那种怯懦表情了。

   当干妈把琴儿拉到我身边时,我看出琴儿走路的姿势还稍有些异样,但她毕竟站起来走路了,而且走的很稳。

   干妈对琴儿说:“这是你北京姐姐,你还记得吗?她可是你的恩人呐!你一辈子都不要忘了她们……”

   我拉着琴儿的手,鼻子直发酸,干妈后边又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,眼前只有琴儿细细的辫子,大大的眼睛……。

 

    图片说明:能找到这么高的谷子来拍照可不容易,这片谷子下曾经是堆粪的粪场

 

二.八.一八“大宴”

 

   陕北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。旱起来,几个月不下雨,山坡上干的直冒烟。涝起来,一场大雨下来,就能把个山沟沟冲的变了模样。我们知青的插队生活也象这陕北的自然景观一样,旱时长,没油、没菜、没肉馋的要命,涝时短,百日不遇一回,能把我们吃的忘了一切。

   插队生活的第二年年初,为了改善生活,我们八个女同学决定从基础干起,托房东到集上买回一只小猪崽。。又在院里垒起个猪窝,干起了养猪的营生。我们可没少替这小猪操心,白天下地干活要利用歇晌的时间给它挖野菜,晚上怕狼吃了它,天天要用石板把猪窝堵严。千辛万苦半年后,小猪终于长大了(其实还不到一百斤)。

   我们计划杀猪了,得找一个节日庆祝一下,说白了,大家肚里没油水想解馋才是真实目的。日子定在“七.一”吧,我们当中还没党员,“八.一”,我们又不是军人,“十.一”呢,这日子支的又太远了。不知谁说了声“八.一八”,这可是毛主席接见我们红卫兵的日子,是应该庆祝一下,大家一致同意了。八月十八日这一天,我们集体歇了一天,请来了邻居杀猪。这一天我们就象小孩子一样的兴奋,看着怎么杀猪,怎么把猪吹得鼓鼓的,怎么刮毛,又怎么开膛破肚……最后按老规矩把猪尾巴给了杀猪人做为报酬。

   轮到我们大显身手了,八个人一人做一道菜。我做了“冰糖肘子”,燕燕做的“红烧肉”,祝虹做的“炸丸子”,康玲和小维做了“炸茄盒”和“炒肉丝”,连最不会做饭的欣欣、邢蕾和虹江也拿出了自己的“炒鸡蛋”、“拌凉菜”和“烧洋芋”。我们还蒸了一大锅白馍,每个差不多有小半斤大,几乎用了我们全年的白面。门板搭的“桌子”上满满地摆放着香气四溢的盆盆碗碗。大家尽着兴地吃着、喝着、唱着、笑着,我们给这顿饭取名为“八.一八大宴”。

   我不知现在如果再去享用这桌“宴席”会是什么味道,反正当时觉得胜过任何海味山珍。一阵“风卷残云”,桌上的盆碗都空了。当天晚上,我们八个人中的六个趴下了,吐的吐,拉的拉,剩下的两个也打蔫了。我们给自己诊断:因久不沾油腥,突遇暴食而引起的胃肠不适。处方:节食两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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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图片说明:这是我们八个女同学中的七个。前排左是作者本人、中是虹江、右是燕燕,后排左一是邢蕾、左二是康玲、左三是欣欣、左四是祝虹。还有一个小维已经去工厂了。当年我们17岁。

 

 

三.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

 

     邢蕾在我们插队的八个女生中是年龄比较小的一个,下乡时才15岁。从小学到中学我们都是同班同学,对她的脾气、性情、习惯都很熟悉。她属于那种不重衣着打扮、生活能力较差的人。插队后大家得轮流做饭,这可是赶着鸭子上架,逼得她什么都得学着做。

     一天,轮到邢蕾做饭。在点火烧锅时邢蕾犯了一个极低级的错误。陕北的灶眼口是朝上的,邢蕾拿了个点着的煤油灯去点火,她把煤油灯头朝下想塞在灶口里点燃柴禾,结果煤油灯里的煤油流了出来,遇到明火,呼的一下火苗窜起老高,把邢蕾的脸狠狠地燎了一下。等我们收工回来,房东干妈正帮她给我们做饭,邢蕾带着哭腔说:“你们骂我吧,我的饭还没做好呢,我的脸好疼呀!”我们仔细一看,吓了一跳,邢蕾变了样了,眉毛没了,眼睫毛没了,前边的头发帘全卷成小卷了,真叫人哭笑不得。

    插队三年间我们八个同学有七个先后离开了延安,最后知青点只剩邢蕾一人了。

  盛夏雨后的一个傍晚,邢蕾正走在收工的路上,旁边一头牛不知怎么踢翻了路边草丛中的一窝地黄蜂,转眼间数不清的地黄蜂扑头盖脸地向邢蕾飞来,在她的头发里、脸上、脖子上到处乱蛰一通。吓得邢蕾抱着脑袋乱喊乱叫不知往哪躲才好。多亏走在后边的一位婆姨跑过来,脱下外衣冲着她一阵抽打,才赶跑了地黄蜂。

   等到人们把邢蕾送到公社卫生院时,她已经昏迷不醒了。她的头肿的大大的,原来的模样全没有了。医生边抢救边和送她来的队长说:“伏天最怕被蜂蛰,因为这时血液流动快,毒液随学进入心脏、大脑,就可能救不过来了。”

    谁知邢蕾命大,几天后竟慢慢缓了过来。老乡们都说:“这女子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。”

    果真象老乡说的那样,从此以后邢蕾心想事成,先是迈进了西北电讯工程学院的大门,后又迈出了国门并事业有成。

   邢蕾和我说起这段经历时已经事隔一年,她后怕地说:“医生后来分析,出事那天刚下过一场大雨,在天气比较凉的情况下,毒进入血液较慢。如果那天没下雨,咱们今天就见不到了。”

     这时,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脖子上,脑门上到处都是小小的疤痕,我不由地打了个冷战。

   邢蕾是不幸的,倒霉的事老是让她碰上。但比起那些永远长眠在黄土地上的我们的知青伙伴来说,邢蕾又是幸运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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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图片说明:打连枷是我最喜欢干的活了。干这活时你必须有节奏感,还要有准头才能和大家配合好,否则你不但会打到别人,还会打到自己。我甚至认为打连枷有跳集体舞的感觉。

 

四.“交通堵塞”

 

   在我们插队的那个年代,陕北很多地区的人们头脑中还存有比较浓厚的封建迷信意识。比如女人不能赶车、不能犁地、不能进羊圈等等。延安是革命老区,比起其它地区的人们来说封建意识要少的多,所以在这里男人能干的活我们女知青差不多都能干。如赶牛犁地、抓粪施肥、进羊圈起粪、打连枷等。

    但是在延河边发生的一件事使我知道了,还是有些事是我们女孩儿不能做的。

   夏天下水游泳对我们这些城市女孩来说,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,可没想到这件事却在延河边惹出了麻烦。

   在延安插队的第一个夏天到了,我们天天在延河边的玉米地里锄草。在一人高的玉米地除草是最难受的。密不透风的玉米地,先把你闷出一身臭汗,然后满是小刺的玉米叶子再把你剌得生疼。热得男社员们不住地吹着口哨叫风。热得我们几个女孩儿哭的心都有了。大家决定下次来时把游泳衣带上,午休时到延河里凉快凉快。

   这一天吃过午饭,我们躲过正在歇晌的老乡们的视线,换上泳衣,跑向延河拐弯处一片深水区。当我们正在延河里游的惬意的时候,忽听到房东的女儿站在河边喊我们,她捂着嘴吃吃笑着,嘴里“哎呀…哎呀…”地叫着,好象我们做了什么丢人的事,手还不停地向延河边上的公路指着……。

  我们抬头往上一看,不得了了,公路上黑压压站满了围观的人。行人、吆驴的、赶车的、开拖拉机的、连卡车司机都停在路边看我们这些身着泳装的女孩儿游泳。如果我们再在延河里游下去,公路上非得造成交通堵塞不可。

    虽说是革命老区,思想解放,但他们毕竟还是没见过光着胳膊露着腿的女孩儿下水游泳。

    为了尊重当地的习惯,也为了避免公路再次发生交通堵塞,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在延河里游过泳。

    听说延安地区这几年搞退耕还林、退耕还草,生态环境有了一些改善,延河的水也比过去清了,真想什么时间回去再次畅游延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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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图片说明:从延安到我们插队的王庄必须淌过这条延河,这儿也是我们惹麻烦的地方。

 

 

2004-01-12